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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雷開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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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雷開道

殿內一隅,一個初入佛門的小弟子閉眼誦經。高僧濟濟的主殿,該弟子佛力不深,悟性也算不得深,卻因經文的跳躍性惹得眾僧頻頻回顧。

“如是乃至虛空界盡,眾生界盡,眾生業盡,眾生煩惱盡,我願乃盡,而虛空界乃至眾生煩惱不可盡故,我願無有窮盡......”

最初是渡盡眾生的大願經。黑氣爆發以來,念經祈禱的僧人不在少數。大願經尚未念完,弟子心念顫動,轉口念誦覺知生死的三法印。

“心對心無取,隨心心無掛,念觀念無舍,隨念念不迷,無得亦無生,煩惱即菩提,諸幻性圓滿,無來亦無去,生死性真如,無生亦無滅,一心顯三藏,三藏性寂然,名寂滅涅槃......”

各地如堤潰般節節陷落,分寺方丈絡繹離開。迦葉佛勸導眾僧看淡生死,諸弟子隨即念誦三法印也不足為奇。

“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...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...一切諸相,即是非相,一切眾生,即非眾生。”

三部經文誦下來,自超渡眾生、看淡生死到放下執著,從眾生到自我,經文的悟覺一部部下放,該弟子的心性也一部部下跌。

四方僧人無不回顧,但見該弟子打坐的身體繃得極緊,口中吐念的卐字一個個變小。

直到他道出最後那句,“雲何應住,雲何降伏其心。”

修佛先修心,入世出世,待人接物,如何安住於心不動,不墮於凡外,又如何降伏妄心,止滅雜念。這兩個問題,乃是踏入佛門的根基。

上方的迦葉佛遞來視線,身後的慧可立刻叱道,“愚鈍!竟然連法相虛妄都堪不透!”

小弟子的卐字還未出口,就在嘴裏哢嚓粉碎,丹田驟然紊亂,心境大大下跌。不久,告罪退出主殿。

這種墮落的變化並未隨他離開,反而在殿內紮根生長,蔓延刺入眾位僧人的心神。

不安、焦慮、惶恐,諸多不該出現在佛門的繁雜心念籠罩主殿,如氣勢洶洶的猛虎朝三位佛叫囂。

迦葉佛嘆氣把佛力註入眾僧心神,教誨道:“眾生畏果,菩薩畏因。汝等修佛多年,何以忌憚未來?”

不少弟子接受教誨,長舒口氣,漸漸端平心態。

又有弟子發問,“尊者,小僧不懼自己的果,也不問眾生的果,但問一句,此因在哪兒?”

弟子們無不望向迦葉佛,渴求答案,黑氣的因是什麽?

和光也望了過去,無法從迦葉佛平淡的神色看出任何情緒。

殿內眾僧的心態變化,她可以理解。他們佛法高深、心態超然,早已看透生死,只是沒能看透未知的事物。他們對於魔氣一無所知,未知才生恐懼。來自坤輿界的她,怕得沒有他們深。三萬年的朝夕相對,坤輿界早已習慣魔氣,卻依舊不知根由。

迦葉佛淡淡道:“時機未到,因由不顯。”

眾僧惋惜,尊者也不知黑氣的根由。

菩提佛突然出聲道:“肉體生老病死。”

簡簡單單六字。

眾僧還想細問,佛尊又閉口不言,不過這也是菩提佛性情所致,眾僧沒有在意。

“祭。”

聽到屍棄佛的召喚,和光連忙傾身上前。

“生死最為無常,你怎麽看?”屍棄佛眉眼淡然,似乎隨口一問。

和光上下打量一番,揣摩他的心性措辭回道,“諸行無常,是生是滅,成也天道,敗也天道。”

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,過了會兒,仿佛自言自語般輕道,“那就看看吧。”

手掌一抹,身下浮現水鏡,赫然是萬裏之遙的碎葉城。

如同那夜的感恩祭,熊熊燃燒的篝火朝天際奉上敬意,血肉犧牲排排鋪開昭顯肉體最本質的模樣。危急存亡之秋,蠻族幾乎搬出時代積累的所有財產,只為博得天道垂憐。

人皮大鼓砰砰亂響,慘白骨笛顫得不成調,弦琴如拉鋸般刺耳難忍,彈奏者心中滿是驚恐,難以升起尊天重道的敬意。

碎葉城的蠻族人盡皆聚在廣場,穿著最體面的衣裳,帶著祖祖輩輩相傳下來的飾品,舞圈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依舊是那股野蠻原始的味道,卻夾雜人族心底最深處的恐懼。

人圈以外,浩浩蕩蕩的魔氣鋪天蓋地碾來,一如破城那日他們踐踏孔氏一族。

碎葉城寺廟殘留的佛符建立一道防護壁,護在人圈最外圍,爭取叩問天道的時間。

半日過去了,天道仍未顯跡。

高臺中央的長老舞得雙腳顫抖,滿身紋路被汗水淌得不成樣子,喘著粗氣的面孔漸漸透出不安的情緒,卻要為了安撫大眾而強作鎮定。

下方的蠻族人數次出聲詢問,“怎麽樣?”“天道究竟何時現身?”“她會不會拯救我們?”......

長老勉強擠出笑容,“不要慌,只要我們像以前那樣尊天敬道,天道必定會救我們於水火之中。”

對,不要慌,也許天道還沒註意到他們。

長老不停安慰自己,只要游牧族一如既往表達對天道的敬意,保持犧牲供奉的傳統,天道就會對他們青睞有加。數萬年以來,游牧族都是這麽做的,他也這麽做就好。

然而這一次,天道還沒有回應他們。

防護壁突地顫抖了一下,最外圍的蠻族慌了,佛符的佛力不夠,撐不了多久。

不知是誰說了一聲,“百米遠處有座佛寺,還有箱佛符沒帶走,誰去拿過來。”眾人你看我我看你,推推搡搡,沒人走動一步。

蠻族人扭頭瞥見旁邊的奴隸,心中生出惡念,“你去!把佛符帶過來,就免了你的奴隸身份。”不等奴隸回答,解開鎖奴環,把她往外推。

女奴隸驚懼求饒,沒能喚來一道同情,被一雙雙大手推出防護壁。

黑氣立時聚攏過來,絲絲縷縷纏上了她。萬念俱灰之下,她運動禁錮許久的靈氣,以手化刃,打算自我了斷。

就在這個時候,後方響起嘶啞的呻吟聲。女奴隸心怯回看,但見一個纏滿黑氣的孩子擦身而過。十歲出頭,不過自己腰高,丹田擠出一絲絲靈氣,還未流通全身,便化為縷縷黑氣。

扭曲猙獰的臉上,呼出一聲聲重覆的話,“殺死他們。”“殺死他們。”身體如傀儡般,僵直走向防護壁。

明白孩子意圖的瞬間,女奴隸不禁跪倒在地,捂嘴痛哭出聲。

他竟然主動用丹田的靈氣供養黑氣,放棄意識,以最後的執念驅動身體,茍延殘喘更多時間,只為把飼養黑氣的身體送進防護壁。

還差五步,孩子的眼睛徹底暗了,丹田最後一縷靈氣耗盡,最終倒在終點前。

緊接著四面響起一聲聲呻吟,一道道戴著鐐銬的腳步聲逼近,黑氣深處湧動更重的執念,踏過同伴的屍體,前仆後繼奔向防護壁。

女奴隸絕望的眼底萌發恨意,毅然起身,也學著她們從丹田擠出靈氣,以求得更多時間。她沖向蠻族指示的寺廟,扛上那箱佛符,忍受欲望和清明的拉扯,再度走向防護壁。

防護壁內,蠻族人其實對女奴隸不抱希望,趕出去一人,佛符能撐得久一些。然而,陣外響起女奴隸的呼聲。

“我帶著佛符回來了。”

蠻族人喜道:“把箱子扔進來。”

女奴隸頓了頓,才道,“把防護陣打開,讓我進去。”

蠻族人以為她怕死,二話不說把防護陣開了個口子。接下來的一切,遠遠超過所有人的意料。

那些被踐踏塵泥的孔氏一族又爬了起來,帶著一身穢惡齪濁的黑氣,如行屍走肉般蜂擁而至。

舞圈頃刻間亂了。

慘呼、嚎叫、痛哭,碎葉城覆滅當日的情景,再一次重現於此。

自以為虔誠的信徒們再也撐不住了,四散奔逃。長老依舊穩坐高臺,叩問天道,“請天顯跡——請天顯跡——”

一行行熱淚淌過皺紋縱橫的面龐,山崩地裂般的晃動蓋住蒼老的身體,似乎蒼天也忍不住垂憐這個信奉半輩子的老人,終於降下金雷。

雲際驟響,一絲金線直直墜入碎葉城,不是劈向身裹黑氣的奴隸,而是劈向拜天叩地的蠻族。

長老不敢相信驚呼出聲,頹然倒地,無力地看著天際降下一道又一道驚雷,一刀又一刀砍在族人身上。

難不成覆滅碎葉城的事錯了?惹天不滿?北莽草原還有游牧族的舊部,只要他回到族中,定能重新壯大本族。

長老掃過亂作一團的族人,悲戚嘆了口氣,心道就把他們奉作犧牲,以求得天道原諒。等他率領舊部回歸,定然會為他們舉辦超度儀式。

長老恭敬跪下,伏身求天原諒,取出碎葉城遺留的影骨舍利,打算獨自離開。

這時,高空轟鳴作響,道道巨雷落在前方兩旁,硬生生於雜亂無章的廣場清出一條道來。

長老欣喜出聲,“天雷開道?天道果真還是偏愛我......”

接下來,道路另一面的景象把他的未竟之話塞了回去,滾滾黑氣碾壓而下,走火入魔之人狂奔而來。

長老心若死灰,傳聞中的天雷開道,不是為他開道,而是......

碎葉城的一幕幕,通過水鏡映入屍棄佛眼底。

旁側的和光看得清清楚楚,同時也沒忽略屍棄佛眼神透出的情緒,出乎意料的驚異,和茅塞頓開的恍然。

和光輕聲詢問,“佛尊看出了什麽?”

屍棄佛揮手抹去水鏡,再擡首之際,眸子裏滿是令她驚懼的冷漠。

以上經文分別出自《普賢行願品》、三法印和《金剛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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